梁硕:两个梦
一
所有古代大城都得通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蜿蜒险要才能抵达,重庆也是如此。从一百多公里外开始就有大河开道,两边山势开始抬升,迅速抬升,很快就进入狭窄之咽喉,有一个接一个的千尺幢,一个接一个的万仞刀锋之后,不知不觉就到了一方舒缓之地。
山舒缓下来,河谷变得宽阔了,人也应该喘口气儿了,这时,天已朦胧黑,周围行人开始多了起来,像蚂蚁一样爬满了公路边上的条条山路,行人穿过杏树林、空着的田地和垒起梯田的石头矮墙,逐渐汇聚起来,最后爬满了两座包子形的矮山,密密麻麻的把整个山都变成了黑色,分不清哪是塔儿柏哪是人,虽然是远观,但还是完全能看到人头攒动的拥挤。
别小看这地方,山势虽不起眼,但方圆几十公里的人每年三月十五都来这拜,据说灵验的很,对此地我早有耳闻,去年百忙之中还来过一次,到这都夜里两点了,到了就往山上爬,但不知什么原因没上去。
黑压压的两座圆包山,弥漫着烟雾,那是香客上香的烟,我想着去年的遗憾,掏出手机赶紧拍两张,一张全景,把两个山头都拍进去,再分别来两张拉近的山包图,再补一张全景的,把蚂蚁行人和远近杏树林的关系都拍进来,虽然图像浑浑噩噩,但心里还是踏实点了。
我爸在边上看不上我:“一个这有啥拍的,赶紧走吧,时间不早了”。哎,这次又要错过了。一上车,没油了,正好那边就有一个加油站,和一排汽车养护中心,加油,说加油包洗车,行,洗吧,正好等会儿透透气儿,我赶紧上去俯瞰下群峰。
下来时我爸已经很不耐烦,催着走,上车,开了有二百来米,不对呀,右边怎么这么矮,下车一看,胎瘪了,正好边上有汽车养护,眼前这一家的招牌是亚克力红白蓝条的,装修严整,稍微有点警察局的样子,与加油站成犄角之势,让人有种安全感,就这家吧,车开进去,一中年胖哥,穿着很像警服,一看,胎不仅仅是瘪了,实际是整个从中间被豁开了,四个胎变成了八个胎,这手法太狠了!怎么办?胖哥用专业的口吻介绍了下补胎的进口新技术:通过一个机器,高温高压把被割成两段的轮胎粘合起来,补好了跟新胎一样。我跟我爸赶紧问多少钱,胖哥自信的回答最少800,我边咬牙边说行,补吧!但胖哥说今天补不了,怎么也得后天了,我哭,为什么?胖哥说了一系列我们听不懂的原因,但言辞之中透着今天也不是完全不可能,我赶紧说,师傅,拜托今天尽量给补了吧,这还的赶路呢,而且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地方住啊!胖哥嘴里继续重复着我们听不懂但还有一丝希望的话,我心里跟我爸商量,本来800还想砍砍价,看这情况,只要今天能补上,就阿弥陀佛了。我爸非常同意。
这时,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:去年,也是在这,出状况了,好像也是刚加完油就扎胎了!没错,就是这!只是上次没这么严重。我仔细的端详着胖哥,回想着洗车房,去年是一个钉子,今年是整个划开,而且四个轮子都齐刷刷的划开,像是地上有四个大铡刀一样,车从洗车机里那么一过,刷!哎呦,这手法,太狠了!然后你,只能来这补,别无选择,还没法砍价,又想到,从百公里外进山开始,这是第一个加油站,哎呦……你怀疑他们是一伙商量好的,你去告他们吧,一年半载没个下文,当地都一伙的,连着公路……哎呦!要么边上的两座山包上那么多人黑压压一片呢!我回旋在万仞迂回的烟雾缭绕的泛着紫色的梅里雪山的上空,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呀……我细思极恐的醒了。
2017.7.2 凌晨4点左右
二
我回老家,好像是有个亲戚过大寿还是过周年搞不清楚,摆宴席。
老家大变样了,房子都很大很大的不知有多大,装修很讲究,说是全村都改了,是政府出钱给改的,墙和地都是干干净净的瓷砖,墙角都是用镀铜不锈钢包着的,最讲究的是餐厅,很大,半圆形,圆心是个超大银幕,围着的是整整齐齐好几圈饭桌,饭桌很矮很小,小方桌,每个饭桌前还有一个很矮的木头垫子,很奇怪。银幕打开了,新闻联播,大家都跪在垫子上,先祈祷再吃饭,跪着吃,围着那个圆心的大屏幕。
有人说剧院有演出,我擦村里还有剧院?我吃不下饭正好去看看,从餐厅直接就能通剧院,通过类似地铁通道一样的,有小店铺和超市,很干净,没有摆地摊的,就到了剧院的地下一层,大玻璃墙,看到里边剧已经在演出了:一群中外组合的演员分成很多组,各组做些不同的动作,有穿西服的也有穿紧身舞装的,场面很大,好像是哪届威尼斯双年展的作品在巡回演出,这是个下沉式的剧院,现在是地下一层演出层,我得上楼找座椅,楼梯都是玻璃的,上到半截封死了,一块彩钢拦着,再找一个楼梯还是封死的,又找一个还是封死的,地面都是北京西站那样的特别光的大理石板,很滑走得我很累,算了不看了,一这么想,就摸到个水泥楼梯,一直通到剧院的房顶,走出来一看,房顶是夯土的,周围长满了树和没人高的野草,就像是站在封土上,这设计太前卫了,从这正好可以俯瞰村庄。
这显然已不是昔日村庄了,这规模怎么也得是座县城,但并没有地下的秩序井然,一片平庸,我做个公交车转转吧,车门刚一关上外边就出现了混乱,不知发生了什么,车开的很快,看不清外边,但很快就慢了下来,好像不是车轮在走,像是飘在空中,这时才看清外边,发大水了,公交车已经飘在水里了,天边出现了千年不遇的胜景——大朵大朵的火烧云像悬在空中的冰山,冰山正在坍塌中缓慢的移动,粉红粉红的漫无边际,我赶紧拿出手机拍,但车泡在水里出不去,我一努力就出去了,但顾不上拍照了,大水冲的我拿不稳手机。
慌乱中,戴卓群被冲到我身边,他大声喊到:“游泳太慢,你得这样……”说着就憋一口气潜到了水下,我就等着看他从哪冒出头来,可水流太湍急了哪还看的清,我也憋口气钻下了水,可水流太湍急了,根本没法露头换气,把我呛醒了。
2018.12.11 凌晨6点左右
作者简介:
梁硕,1976年生于天津,2000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,2005-06年参加荷兰皇家艺术学院驻留艺术家项目,2002-2007年任教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,2009年至今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,现工作和居住在北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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